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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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榮利


----- Original Message -----
From: Yutang Lin
To: Dharma Friends
Sent: Sunday, February 03, 2008 12:10 PM
Subject: Wondering Souls etc._遊魂等等

A disciple had written a long article in Chinese, entitled "Wondering Souls, " and I had reviewed and revised it. It is in F1569 attached.
一弟子寫了一篇中文的長篇作品〈遊魂〉,我已校閱並修訂之於附呈的F1569檔內。

He took long time and care in writing this article. He used a story to discuss in depth topics and thoughts related to Love, Compassion, Sin, Indifference, Tolerance, and Bodhicitta. It is indeed well written, and worth careful reading and thinking over.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並且小心翼翼地寫這篇文章。他以故事性的筆法深入的論述有關「愛」、「慈悲」、「罪」、「冷漠」、「包容」及「菩提心」的主題。這篇真的寫得很好而且值得細心品味並且仔細思考。

Upon request raised in the article, I had offered a Mantra to Stabilize the Soul. See Poem 1265 and F1570 attached.
應本文中的提請,我寫了一篇〈定魂咒〉,請看附呈的檔案Poem 1265以及F1570

May all beings attain Enlightenment soon!
願一切眾生早日成佛!

Yutang
鈺堂


愛就像那細細的長線,牢牢地將風箏和你的內在聯繫在一起。當愛被切斷時,風箏變成了遊魂,隨風飄蕩,永遠無法與自己相遇。

應該是揭露真相的時候了,要不然遲早會被人們發現;為了面子,我不想無地自容地面對總會發生的一天。

我必須坦誠地說我是飄泊無依的遊魂。

遊魂是沒有軀體的,我的行動就像縷縷輕煙,隨風不停地到處飄蕩。從種種的跡象,以及在我身上殘留人類的習氣顯示,可能在我成為遊魂之前,我是一個人。應該不會錯,我曾是人,所以我對人間所發生的事情,顯然特別關心。常常在我心深處,有揮不去的迷惘和疑問:「到底我是誰?來自何處?又何處是歸宿呢?我到底要遊蕩多久才可以找到一個安身之處?是否因我太挑剔,延誤了應該在四十九天之內去換取一個嶄新軀體的良辰吉日?」沒有人曾經給我一個正確的答案。所以我時常偷偷地從眼角掉下無奈的眼淚,淚水滴落在我的心扉,悄悄地撫慰被遺棄的幽靈。

是的,七七四十九是不可以被跨越的數位,我就是如此被判定成為有罪者,所以我被懲罰了,我的下場就是成為一個到處遊蕩的靈魂。

我相信自己曾經也是人間的一份子,我常常無聊地穿梭在人間,像足一個愛管閒事的傢伙。這一天不知何故,我飄流到印度,看到一群印度人。原來有人在結婚,場面顯得非常熱鬧。全村子裡的人都集合在這裡,見證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結婚儀式是根據印度人的傳統,新郎是一位三十三歲名為「皮•塞爾維科馬」的男子,與他結婚的物件對象名叫「塞爾維」,是一隻母狗。我夾在人群中強忍酷熱空天氣中瀰漫著的臭汗味,我只能從人們的議論紛紛中去探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這個印度男子正式與一隻母狗結為連理,此作法的目的只是為了贖罪。

贖罪,我的神經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每當我聽到「罪惡」的字眼,我一定會顫抖到全身猶如縷縷輕煙,六神無主地到處亂飆。我之所以成為一個遊魂,就是因為我的罪孽深重。這不可以挑戰的真理,讓我逃不過命運的安排,我也因此沮喪了好長的歲月。我倒要聽聽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又如何贖罪?也許可以幫我從此脫離遊魂的身份,而我非常渴望能再次成為一個人。

在十五年前,皮•塞爾維科馬用石頭活活將兩隻母狗打死,並將它們掛在樹上。從此以後厄運接二連三地在他身上發生,他認為自己因此受到懲罰。一位算命佬建議他與狗舉行隆重的婚禮;這樣能避邪。塞爾維曾是一隻流狼狗,如今牠已經找到好歸宿。我看到狗新娘披上華麗的禮服和首飾,打扮得花枝招展;搖了搖沉重的頭顱,心中暗想:「是誰在錯?誰是無辜者?這樣可以贖罪嗎?」人間幾乎亂到好壞難分、對錯難解,完全混淆人們的覺知,已經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算了吧!我拒絕成為這位印度男子這樣的人。在我還沒有想當人的夢想成為一個夢魘之前,婚禮還在進行半途中,我急忙從人群中抽離。每當我看到類似的鬧劇時,我的深心起了猶豫:「為什麼我如此地堅持要成為一個人呢?既然人間到處都是罪孽,與我遊魂又有什麼分別呢?」我已經遊蕩了不知多少的歲月,我已經踏遍所有被准許踏足的任何地方,我已經目睹人間裡種種的不幸;我一次又一次放棄成為一個人的機會,所以我還是不停地到處遊蕩。我沒有更好的選擇,結果還是安於飄泊,等待下一次機會。

我已經死了太久了,導致人們將我唯一棲身的墓碑在毫無詢問的情形下,無情地摧毀在人類的手中。家園沒有了,想回家也回不了了。而且刻在碑石上的傳記,完全無從考究。我沒有辦法知道我的來處,徹底銷毀,一瞥本來面目的線索也沒有了。可憐我成了到處遊蕩的孤魂。結果我遊手好閒、毫無拘束、自由自在地放縱生活。

雖然我沒血沒肉沒軀體,但我的知覺卻比人類更加健全和敏感。坦白地說,我是一個充滿愛心的遊魂,我從來都不傷害人類。我希望能付出我的愛心,也同樣渴望被愛的感覺。只要找到真愛,那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幸福和快樂。每當我孤獨地坐在草坡上,欣賞夕陽西下的美景,夕陽好似在我的生命中有猜不透的涵意。往往我的情緒在傍晚時分就出現極大的困擾,整個人頓然陷入迷惘中,感覺孤單了起來。因為似乎人類察覺不到我的存在;我所說的話,沒有人願意聽。後來我才知道,人類根本看不到靈魂,也聽不到靈魂發出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毫無目的地遊蕩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很悲戚的哭聲,尖慘到幾乎將我的心扉撕裂千片。我毫不猶豫、急促地循著哭聲上前探個究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悲慘的事情。於是我清楚地看到一個像我一樣沒有身軀的遊魂,是一個長頭髮披肩的女子,紅腫的雙眼,淚水已經浸濕了整件白衣裳,但依稀不難分辨出她美麗的臉孔。

我對她動了心,注定要插手去管管這椿事情了。我趨前問她何以如此疾呼嚎哭?沒想到我的溫情問候,竟然使她感動。她告訴我,她已經哭泣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人們冷漠到不曾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對於生命已完全地絕望。眼淚如雨般晝夜不停灑落在一片東方古老的土地上,淚水匯積成了恒河——一條永恆不乾枯的聖河。

清澈聖潔的河水,曾經孕育了許多的聖者。後來有人發覺河水有神奇的療效和洗滌罪孽的力量;之後不久,人們就爭先恐後,從四面八方湧到河畔,浸沐在河中,企求罪業從此一筆勾銷。不幸的是,人類的罪孽畢竟太重;不管是新生生命,抑或是死屍,都一股腦兒糟蹋了此一神聖的河水。聖河終不勝負荷,從此不再聖潔;貪婪的人類將整條河流污染了。如今,只能看到污濁的河水瀰漫著惡臭,徒留使人留戀那古老神秘的傳說。

地獄若不空,由淚水匯集的恒河也不可能有乾枯的一天,它將恒久地作為人類悲慘的見證。淚河像足女人的情緒,總會不時鬧彆扭,忽然大肆急湍氾濫,殺氣騰騰地滾向前來贖罪的可憐人類,連同沿岸的一切一掃而空。這不是殘酷,而是愛在控訴;因為太愛的關係,某些人必須犧牲。儘管如此,人們還是對河水的來源,漠不關心、不聞不問。

想不到單純的哭泣竟有這麼深遠的淵源。當她還是剛滿十二歲的小女孩時,她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不想再做人了;可悲的是她因一次的考試不太理想,而犯下這椿傻事。似乎罪孽比生命更真實。自殺是要有極大的勇氣;用一段極長的時間在等待,等待有一個輕柔的聲音來安撫她被苛責的小心靈。結果,沒有人出現;可能有吧,但都不是她喜歡聽的話。在極度的失望下,她將最後的那扇門關上,離開了!                                

當人初初來到這世間,生命帶來的無數門扉,全是敞開。但人不能認清自己的本質,才蛻變成環境的產物,於是你的見識永遠只是這麼一小塊。你所受的教育和你的生存空間,注定你只打開一扇門,而其他的門都關閉著。

我對她短暫、坎坷的身世,生起了無限的憐憫。如果我不體諒她,那麼誰來體諒她呢?自殺是滔天大罪,但在她那幼小的心靈哪裡知道自殺是不可寬恕的行為。人間的冷漠無情,竟然加罪在她身上。當她的血水淌乾之際,再度甦醒,已經開始後悔;後悔對人間來說並不代表從此得到寬恕。此禍害已經在人間成了一種創傷,它的代價幾乎使你不能重回那個社會。若耐不住人間的勾引,重落入人間的手中,命運會再重複一次,被開膛剖腹去驗証她是不是清白。七七四十九天過去了,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賠償她的身體來贖清罪孽,只好甘願成為像我這般有骨氣的遊魂。

世間的溫情跑去哪裡了?在冷酷的世界裡,無知的小孩被父母、社會、教育逼著追求卓越。他們的童年應該是在河裡捉魚、在雨中追逐、在原野上放風箏;這種景象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消失。隨之而來的,大家在乎的是你脖子戴有多少金獎牌、你能揹得起多重的書包;家裡的相框留著的已經不是童年歡樂的笑容,而是各種各樣的文憑。成長了又如何?壓力隨著歲月增加,有人可以例外嗎?所以,沒有無私的、自我奉獻的愛,孩子的心靈將是一片荒蕪。

人類的存在被認為是因為某種罪惡而來,結果每一個人都是罪人——社會和宗教都這樣告訴你。

現今社會不斷地向下一代灌輸「我是罪人」的意識形態。這樣在仇恨教育中長大的孩子,真正長大以後還能給別人溫情,並與人和平共處嗎?

局勢已經如此敗壞;倘若我還有良知良心,我更應該毫無條件去幫助她,同甘共苦地陪她去適應這種被人間遺棄的遊蕩滋味。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叫我『小悲』吧!」

「小悲」,我頓時愣住,一種莫名其妙的自然反應,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很快地,我的臉馬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俯身將她扶起來,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你是遊魂,我也是遊魂,我們無家、無親無戚、無依無靠。別哭了,眼淚不能贖罪;你有什麼打算?」

她一臉茫然,慘淡地回答:「我不知道。」

我知道,知道這問題將不會有個答案;你說遊魂能做什麼樣子的打算?如果有了目標,就不會到處遊蕩;不會遊蕩,就不再是遊魂了。不問這個,又問什麼呢?

「那我們就一起遊蕩吧!」我說。

生存不能沒有愛,愛幾乎是繼續生存的唯一原因;我認為這就是答案,就是生存的理想。遊魂的尊嚴是不容被歧視;遊魂也是有生命,擁有渴望被愛的權利。

我對人類的心理極為瞭解;如果將人類解剖分析,你會發現每一片血和肉都與愛有關;幾乎所有病態都是因為缺乏愛,而所有美麗、幸福是因為能夠去愛。偏偏人們對於愛已經有很深的誤解,就猶如我已經不認得自己的面目一樣。慈悲基本上早已不存在;當慈悲死後,人們將慈悲的遺體火化,因為他不願捨棄人間,竟然燒出一個心型的化石。為了紀念慈悲過去對人類所付出的貢獻,這個珍奇的化石,被命名為「菩提心」,擺放在博物館供後人瞻仰。人類只能隔著玻璃框觀賞到他的遺容,真實的內涵卻沒法看到;後來演變成一種潮流。而今,偽愛卻不斷地在泛濫,目的是要去遮掩內在的醜陋。慈悲在宗教裡已經停滯在形式上,只因為人們去附合某種教義,然後必須去做某種事,所以你去做。你總會在他們身上某個地方找到某種自私動機——行為上好像非常有慈悲心,內在深處你將總是會找到某種程度的勉強。

很難在人類身上找到沒有帶著任何一絲的勉強。我已經遊蕩人間這麼久了,已經知道人類在歡喜之中不帶一絲埋怨和虛榮是不太容易。人類形成了社會,社會塑造了人間;你沒法將它們之間分割,整個教育造成自己的付出其實是為了要獲得別人的讚美。這種期待有所回饋的心態,就是以利他的名義行利己之實。當你想要得到如此多的時候,事實上你只是在欺騙,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最後,你只是感到希望破滅。如果你的付出不求回報時,你將會得到千倍的回報。我嘗試將我的經驗去感染人類,但以一個遊魂的身份和人溝通是相當困難的。

我對人間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期待,但又親眼目睹這麼多的不幸和邪惡。所以,我對人間起了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懷。如要我接受那個社會,除非用愛來治療我對人間快要步入絕望的傷痕,除非我的恐懼消除了,除非社會是由愛重新建立起來,除非……。

「那你是如何稱呼?」忽然間我的思潮被她這一問打住了。我叫什麼名字?我有名份嗎?我第一次被問到不知所措。我單獨太久了,而現在卻要面對彼此分別的現實。那我又叫什麼名呢?我因她問而自問起來。其實,我比她更可憐,可憐到連自己是什麼名份也沒有辦法查究。我的檔案裡完全沒有任何記錄;人類將我唯一可以追究我的本跡的碑石,無情地摧毀成一堆永遠無法拼回原形的沙土。儘管如此,名字在未來的日子裡確實是不能逃避。人家的名字是父母給的,而我卻要為自己取個名字。想到名字,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誰又是我的父母呢?別人有母愛,而我呢?

我有點賭氣地回答:「我叫『小慈』。」

這回可輪到她愣住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兩個同病相憐的遊魂,居然還有這麼巧合相應的名字:慈悲。是天意吧!是上天將我們攏合在一起?

時間一晃就是幾年過去了,兩個幽魂相伴過著遊蕩的日子。有一天,我終於按捺不住心裡許久以來想要成家的心願。我向她求婚,她欣然接受了。趁著清明節的良辰吉日,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地點是在一處幽靜的尸陀林,人類在白天祭拜餘留下來的供品,就是我們的豐富宴席。我將兩根插在墓碑上被風吹熄的大紅燭點燃,浪漫得不遜人間的洞房花燭夜。這是我們自死以來第一次得到的愛;這種甜蜜蜜的愛情,不是別人給予,而是靠自己去經營、去開創出來的。我們興奮地暢飲,歡慶有愛等於有了希望;愛重新將命途安在正確的軌道上。

不久,小悲有了身孕,我就要當爸爸了。我不但沒有太大的欣喜,反而加重自己的擔憂——擔憂多了一個無辜的小遊魂,到時責任可大了。我有了壓力,我將全部的過錯推在愛情的身上。我對未來沒有概念,只害怕將來孩子無法原諒我,不能原諒被人取笑我們是個遊魂家庭。

無論你想要孩子成為什麼樣子,你都必須先做好榜樣,你只能與他分享你擁有的;而我們僅有的本事就是毫無目的地遊蕩。你想要你的孩子到處遊蕩嗎?我終於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幫助的那個人不久便發展成了自己的問題。

我們已經知道了那麼多,唯一遺憾是沒法認識自己的本質,也就是無法栽培自己。所以,我們將所有的希望寄望在即將出世的孩子身上。革命必須先從一個不曾被污染的生命開始,然後才能散發到其他人的心中。據說嬰兒在母親的子宮裡的日子是他生命中唯一活在最深刻的愛之中的時期——他被母愛滋潤包圍著,他尚未遇過任何敵人;除了愛,他還不知道其他東西。所以當他出世時,他所有的經驗就是愛;你怎麼能夠期待他知道任何有關憎恨的事呢?愛,是他自生帶來的;這是他本來的面目,他怎麼會一出世就是一個罪人呢?一旦嬰兒離開了母體,他走進人生的第一步就註定他的一生只有順序推展,走一趟人生無法活回原來自己的歧途。

所以,讓孩子自由地活回他自己的話,他的生命肯定會展現特別的品質,自然會將他得到的愛無私地與人分享。

如果每個人從小就心中有愛,那麼你的夢想,它自己會來找你。

如果你正確地做回你自己,因緣自會帶來一切你所應得的。

孩子終於生了下來,活潑可愛;除了讓我們的生活添多一份歡笑,也增加許多過去不曾有的煩惱,終日忙得疲憊不堪。回顧過去那種遊手好閒的悠然日子,確有天淵之別。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一段愛情都終止於希望幻滅,而且一直在錯誤的地方尋找快樂。

自從知道自己是一個遊魂直到結婚生子,心中暗角裡殘餘的疑問,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答案:「到底幾時我才可以擺脫飄泊的生活?幾時我可以活回本來的我?幾時我才可看到我的本來面目?」總想尋找答案來滿足我長久的飢渴,它永遠都在心中環繞不去;再多的逃避,也躲不過自己的質問。你可以躲開別人,卻沒法將自己藏起來不給自己找到。     

厭倦遊蕩,這是一種覺醒嗎?今天是幹嘛的,這麼多問題一個緊接一個地冒出來。是愛褪色了嗎?還是愛敵不過現實?或者是愛的幻覺終於破滅了?從來都沒有這麼多煩惱;我意識到不尋常的事情即將發生。是無常找到我們了嗎?難道無常連遊魂也不放過嗎?

這一夜,特別地冷,特別地暗。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不想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當我們遊蕩累了,正想要找一處尸林睡覺時,卻發現到處都豎起了追捕令。我們上前看個清楚,原來是地府裡發出的通緝狀,是要捕抓一個遊魂家庭。完了!罪孽找上門了。我趕緊交代小悲將孩子引開到一個安全處,讓我探個究竟;最重要的是不要讓孩子知道在這世界上有罪孽這一回事。

地府對我們的行為怒不可遏;原因是我們打破了地府裡的禁忌,動了人間情欲。我不曾想過愛情是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的。我完全沒法為自己辯護,因為罪狀已經被地府判定;不需經過審判就被定罪,這是什麼法理憤怒又如何?區區三個遊魂,哪抵得過千千萬萬的陰司鬼卒?唯餘一途——逃啊!拚命地逃!

二千五百年前,地府曾經發生一場空前浩劫。那個時代,人間充滿了真愛,愛化成熊熊烈火,由人間裡不斷地向地府蔓延,很快就將整個地府的衙門重重地圍堵,幾乎將地府的官爺們盡數燒化。

這件慘痛的經驗是地府揮之不去的夢魘;我們被追殺的原因顯而易見,就是不准許愛在地府的轄區內放肆。我一面逃,一面後悔,後悔當初不該動了靈欲,挑戰地府的能忍。地府對我的挑撥,最終罪不可贖,我懺悔也無用,回頭猶如自投羅網;命運從遊蕩轉為逃命,認了吧!

大地到處草木皆兵,我們披星戴月,近山靠山,入水隨水,不停地隨著環境易容應變。但奇怪的是,似乎無人可辨認出我們。此時我才明白,追捕令沒有我的面容,地府裡也沒有我的履歷;難道地府的檔案遺漏了我?什麼樣子才是我的真正面目,從人間到地府,完全沒有辦法查究。結果,我的長相被地府很創意地塗上黑漆漆的一片;黑色就是罪孽深重,明白嗎?

「爸,我們為什麼這麼慌張,到處奔逃?沒有人在追趕我們啊!」孩子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我馬上對小悲使個臉色,小悲慈愛地對孩子說:「兒啊!爸媽要帶你去一個幸福的地方。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其實我們本質是安寧、平靜,就如鏡子般的湖面,而不是遊手好閒地遊蕩度日的。」孩子天真無邪,似懂非懂。到底何處是幸福的地方呢?其實我們也沒有頭緒,所以不得不到處遊蕩尋覓。

據說天堂和地府交界之處,是屹立在海洋中的一個島嶼,是天地所管不到的地方。那個神秘的地方,是幽靈完全被禁足的地帶;我也不懂為什麼,我只是遵守地府的禁令。而今,我是罪上加罪,從人間到地府到處犯罪,即使再多犯一次,對我而言是沒有任何分別。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若可以受到庇護,寧可與地府翻臉。

我們拿定了主意;隨著疾風馳騁,到一處天地都管不著的陌生古刹,尋求庇護。這裡是四面環水的島嶼上的觀音殿,我們沒受到任何阻攔,進入了香火鼎盛的主殿,潛伏在高樑安全處,剛好可俯視全殿內的一切動靜,地點可謂絕佳之棲所。殿裡主供著金光閃閃的四臂觀音,慈目垂顧著來到這裡訴求的苦悶眾生。我們是走投無路了,才這樣誤闖誤撞地來到幽靈不敢靠近的禁地。

寺廟裡的和尚走起路來緩慢得像隻大象,好似害怕大腳著地時,隨時都會踏死無辜的蟲蟻。寺裡的氣氛,不知怎樣地猶如一道鎮定劑,驟然間將我遊蕩的性格,完全地征服了。這是有生死以來不曾有的感覺;我們的心一直到處尋找安全地帶,但這些安全地帶不斷在瓦解之中,只好暫時寓居於此;將來的事就由將來來決定吧!

黑漆漆的夜裡,晚風將夜裡的油燈,吹得閃爍不定。正當我們要入寢時,忽聞震耳的幽冥鐘被敲撞得咚咚作響,將整個黑夜撕裂成半,露出閃電雷劈的一片光明。我的神經被宏亮的鐘聲震盪,就像一股強力猛然地拉扯撕裂我的靈體,我當場失去了知覺而昏厥了過去。

朦朧中,時間神奇地倒流,我竟然與我的童年相遇,重回到我被母愛包圍的歡樂歲月。

我見到我媽帶我們去看戲。我們幾個人擠在人群中偷混入戲院裡,當做到鬼魂出現的恐怖畫面時,我馬上緊閉雙眼,懼怕地鑽進母親的懷裡。不管什麼戲,看懂、不懂,都無所謂,那種甜蜜溫馨的幸福感覺,無法形容。傍晚時分,吃完晚飯,天若不下雨,媽總會牽著我們去散步遊玩,我們成群在草坡競逐嘻笑,此景依然清晰如新。雖然在物質非常匱乏的時代裡,母愛將黃昏的彩霞編成美麗的童話故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對黃昏有無限的憧憬和感觸;我對夕陽落下的那一方世界充滿了嚮往。夕陽變成我的母親,西方就是我媽的懷抱,成了我的最終歸宿。

又是黃昏,草場玩樂的嘻笑聲消失了。大夥兒愁眉苦臉地圍在床邊,我媽抱著弱小的我在她溫暖的懷中。我好似已經病入膏肓,醫生對我的病束手無策。在迷糊中,我媽悲泣地捉緊時間教育我:「兒啊!不管人們對愛下了怎樣的定義,對媽來說,愛是寬容和無比的柔和,愛是無私的付出和分享。緊記著媽的話,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只要愛的種子還在心中,因緣自然會帶給你應得的一切。」

眼前一暗,鐘聲停了,黑暗再度吞噬整個空間。我清醒了起來,躺臥在高樑上方,開始泣不成聲;淚水洗滌我的悲慘往事。 

媽,記得小時候我很怕鬼;人們捉住我的弱點,晚上扮鬼來嚇唬我,弄得我嚎啕大哭,緊靠在您的懷抱裡才敢入睡。而我如今,淪落為遊魂蕩鬼,應驗人們所說的「如果你怕什麼,你就會碰到什麼」。媽,我討厭做鬼,我不喜歡到處飄蕩,我要重回您的懷抱。媽,您難道不理我了嗎?我真的很想回家;您來帶我回去吧!

媽,我很想念、很想念您。您可還記得您曾經教導我無論遭遇到怎樣的挫折,都不可放棄心中的愛嗎?您可否知道我為了聽從您的話,從人間到地府,我拒絕參與罪孽的隊伍,苦苦地護著愛苗,也因此吃盡了苦頭。

到目前為止,我覺得好的付出,並不一定會得到好的回報。因為一場錯誤的邂逅,我只為了同情某人,卻發覺別人的事情不久就掛在自己的身上,使我現在窮於應付,並且進退兩難。所以,我很灰心和失望。媽,愛使我深陷其囹圄。

媽,無論如何,我依然深愛著您,我想要讓您知道我始終是一個很聽話的好孩子。但是,我心中的愛苗很快就要被無情、殘酷的現實所摧殘了。媽,當愛完全不存在時,我也沒有勇氣再掙扎下去了。

黑暗是那麼地靜謐,佛寺本是清淨地,這一夜是怎麼搞的,在平靜的環境中才察覺到我的心靈由此而掀起層層波浪,徹夜無法入眠。所以,我只好學習人們跪拜在觀音面前,不斷地祈禱,祈求心中的糾結得以解開。這是我一生中唯一向現實低頭;看到菩薩慈悲的面容,雙膝不由自主軟弱地跪倒下來。一副慈祥的面容,已經足夠安撫我的自尊,乖乖地,猶如聽取媽媽的叮嚀一般,唯唯諾諾。

「觀音啊,我聽人們說您是一個非常慈悲的菩薩,一個有求必應的好菩薩。而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遊魂,我對前程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我只求您一件事,我是因避難才來到您這裡。他們的目的是要將我心中的愛苗完全拔除,以洩兩千五百年以來的心頭大恨。我媽媽從小就教導我拼死都要護佑著它,使它成長茁壯,那麼我才有機會走一趟屬於自己的命途,因緣自然會引領我去探索我的本來面目。雖然我盡了一生的努力,愛苗不但沒有逐漸成長,反而開始有萎縮的現象。您我不曾相識,我相信您也有母親,也可能曾經是個母親,但願因為瞭解母愛的關係,您能不袖手旁觀而讓慘劇繼續發生在我身上。」 對於我的訴求是否會得到菩薩的回應,那就要碰運氣了。  

住進觀音殿後,告別到處遊蕩的日子,跟隨寺裡的修行眾,過著早睡早起、有紀律的生活,日子過得安穩自在。寺廟裡似乎在進行某種驚天動地的改革,真愛的教育悄悄地在這裡耕耘,默默地在修補天地間被罪惡腐化所造成的裂痕。各種菩薩顯靈的事蹟,使這間古寺聲名遠播。這裡充滿了魅力,我們也愛上了這裡。我從到此朝聖瞻仰的人們,知道一個美麗傳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日本和尚從五臺山請了一尊觀世音菩薩聖像,欲乘船由東海回國時,卻在這個孤島附近被風浪困住,海中生出鐵蓮花阻擋前程,使僧人的船動彈不得,後來不得不將觀音聖像留下來。菩薩寧願留在沒有人居住的荒島陪蚊子,而不肯去,傳下了千古不解之謎!

一連三個晚上,好似有人悄悄地來到我身邊,靜靜地安慰:「兒啊!沒有一個人是天生的罪人;請別被這種教育影響。只有在你不清醒時所犯的罪行,才可稱為『罪孽』。如果你心中充滿了愛,罪業就會像煙霧遇風般自然地消散。不要因為過去的罪惡,繼續活在罪惡的意識中,不斷埋怨自己的不幸,總想去報復和發洩,給自己挖更深的黑坑。」

「兒啊!伸出你的手,緊握著我的手;沒有人不曾跌倒過。來吧!我來給你引導,帶你去一個安全和充滿愛的地方,重新生活,好嗎?」我們一路走來很少聽到一句輕柔的話,或看到一個溫柔的眼神。這句話使我動容,使我留戀,我終於明白什麼是感激的眼淚;我哭了,痛快地哭。哭其實沒有罪,所以我也笑了,笑得很開心。

也不曉得聲音從何方傳來,幾乎沒有距離,我雖有一點鬼通,卻無法探索其來源,不在耳際,卻似由內心深處響起。我試將手伸出,卻接不到另一隻手;是幻覺嗎?

我對那幾句貼心的話念念不忘。我從來都不曾聽過這麼令我感動的話,從來都沒有。

一大清晨,我們忽被一股力量喚醒,睜開惺忪的雙眼,即見到駐守大門前高大威武的韋馱將軍站在眼前。我緊張、顫抖地問他:「是不是要趕我們出去了?」

我們好像被貓攫住的老鼠,不敢對他直視。

他的聲音宏哄亮如鐘,像把利劍刺入心扉:「我沒有意願要趕你們走,是我化成一陣風將你們吹到這裡來。我是真愛的擁護者。我的工作就是保護心中有真愛的人;如果沒有像你們這樣的人,我就失業了,明白嗎?」

我頭一次聽說過有這麼奇怪的職業和志願的有情。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將我們吹來?」

「哈哈哈,」他雖然神態威勇,聲音卻沒半點嚴厲:「我不會為了一個還沒有準備好的人服務的;不曾為愛掙扎的靈魂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你懂吧?」

當黑暗走到最盡頭,曙光即將出現。每一個不幸的遭遇,其實是為即將來臨的幸福而鋪路。自從我們來到這裡,命途似乎有了轉機,世界好像開始合作,應驗了我媽的預言:「只要有愛,因緣自會帶來一切你所應得的。」

然後,他正色地說:「是機緣具足了;趕快醒吧,我今天就要帶你們去看看熱鬧。」

看熱鬧?我們尾隨急奔,不一會兒來到北京雍和宮內的古道上,兩排高聳的銀杏樹下,我們親眼目睹無數的嬰靈,拚命地投入這位熱淚滿眶的男子的「子宮」;霎那間,又從其頭頂衝出化成一道美麗的虹橋,通達西方,到一個據說沒有痛苦只有快樂的極樂世界。 

看得出韋馱將軍對這位長者顯得特別的尊敬,並輕聲地對我們說:「他的眼淚是被公認為歷史上最偉大的,他的眼淚是因悲憫痛苦的眾生而流。他曾經在久遠的過去,發願盡其形壽,遍渡一切眾生;若於眾生尚未渡盡時即已自棄此弘誓,其腦袋將裂為千片。你們的時機已經成熟,趕快去親近他吧。我已盡了保護你們的責任,請保重;我要去照顧別個了。」

我們因為突如其來的變化而覺得驚慌失措。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兒啊!沒有一個人是罪人;請別被這種教育影響。請伸出你的手,緊握著我的手;沒有人不曾跌倒過。來吧!我來牽你一程,帶你去一個安全和充滿愛的地方,重新生活,好嗎?」

一直念念不忘這句輕柔的話,就像是聽到某種熟悉又難忘的聲音,又像是與母親重逢一般,終於明白誰向我們招魂了。

當我們把手一伸,就莫名地被一股力量吸了進去,毫無掙扎,毫髮未損,我們竟然溫馴地完全消失了原有的靈體,巧妙地竟與他可以完全合體。僅僅放鬆,敞開心靈,任由慈悲的感覺持續著,任由它穿透全身,好像融入一種真空的狀態。由於這股力量的影響推動,我們被帶往宛如中陰過度的旅程,展開了一段新的朝聖之旅。

整個人陷入很深的愛中,連一絲一毫的動機都沒有。所有的醜陋漸漸自行消逝,連自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體驗使我很慚愧過去常為自己的悲慘而暗自垂淚,現在才知道菩薩和眾生都是一樣的,要經過生命之苦。感觸及此,淚水潺潺而下,我的眼淚跟眾生的眼淚是同一個本質。

我終於洞見母親的智慧,要我堅守心中的愛苗。愛將導致好的行為,然後從愛的行為產生更多的結果,再從這些結果衍生其他的行動。如此輾轉不息,形成愛之因果的羅網,環環相扣,就算你的形體消失後,它繼續操作。種子會一直繼續發芽,它將長久滋長茁壯,直到沒有界限的盡頭。然後,其他人不再是別人,你也活在其他人裡面;每一件事物與其他事物都有所關連,一切事物都是在其他事物之中。當看見每個有情,甚至每個存在都是與你有關的時候,一種最高形式的愛——慈悲出現了。慈悲不是針對任何人,它不是一種關係,只是無限一體的自然呈現,亦即是所有有情的真正本性。

真愛化成了生命磁場,它無限地擴張波動,觸動宇宙的大能量場裡同等的精神。若彼此之間互相共振,就會產生和諧的共鳴。它超越距離和時間的限制,你將會得到無盡的回報;這就是為什麼心中有愛,你的夢想就會自己來找你。只要毫無概念地一路愛到底,冥冥中,一切與愛有關的結果,老早就在侍候、等待如斯的到來,因緣自會帶來一切應得的成果。

正當陶醉在無限喜悅中,由朗朗晴空中突然出現一間富麗堂皇的宮殿。於是,我們走了進去。宮殿內裝飾之華麗,非人間的皇宮、豪宅所能比擬。我們一面觀賞,一面驚嘆;來到中央看見一座蓮花寶座,座上竟然坐著金色虹身四臂觀音,垂目微笑,好像早已料到我們會來到這裡似的。

觀音慈祥地開口說:「很巧,是嗎?我們又再次見面了。」大家趕快跪拜下去。小悲說:「您難道就是觀音殿裡供奉的觀音嗎?那您也聽到我們對您的訴求了吧?」

觀音非常溫柔地回答:「孩子啊!我是一切真愛的泉源;只要有愛的地方,都有我的芬郁。我何曾離開過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過去曾經發生的事情,都是對你們的磨練,也就是在栽培你們。如果你們堅持不放棄,那麼你將會越來越接近我。我雖慈悲,然非世間愛!剛剛你們所經驗到的,就是愛到最純粹、最全然時,整個宇宙在你身上統一,『成道』就發生了。」

釋尊曾經說過:「愛就如母親般,即使是冒著生命危險,也會極力保護她唯一的孩子。」我們不曾在生命中被人如此接受過,而且是毫無條件地——我們得到的愛是全然的。整個命運因此而轉變,恐懼完全地消失;他的接受賦於我無比的勇氣——我想活回我自己的努力第一次受到尊重和關懷;我們的訴求竟然得到如此美好的回應。所以,將生命投資在真愛上,是絕對的正確。當你做出愛的行為時,愛會回頭來找你,而且比你能想像的更多。人生的道路是變化多端和不確定的,努力未必得到相應的結果,但愛是確定的;縱是再大的風暴,也不能動撼一座山。

我們開始感覺到慚愧說,未曾無條件地愛過任何人。我們的關心往往夾有私心的成份,愛早已淪落為一種交易。只要你的努力建立在自我的基礎上,慈悲永遠都不會容你親身體會。

觀音繼續說道:「我住的島嶼是大自然巧妙的佈局。當初我經過那個地方時,東海龍王掀起了滔滔風浪勸阻我離開;經過龍王及龍子龍孫苦苦央求,我終於決定留下了。你知道嗎?四面環繞是茫茫苦海啊,我怎麼捨得在苦海中浮沉的眾生呢!而我這裡成了唯一可以登岸的避風港。人們可以從很多方向來到我這裡。我日夜屹立於此,遠眺四面八方拚命投奔向我的人群。但唯有由愛的引導,你才有辦法安全抵達。如果心中無愛,就算你來了,也未必見得到我。我從未拒絕過任何人,但適當的因緣操於他們自己的抉擇,不是我所能代為決定。但是,千萬別乘獨木舟,你應當乘坐巨輪而來。」

這是一個隱喻:從消極方面,偏由空智入門,先修自己,不管他人,如乘獨木舟,在洶湧大海,不堪一擊;在積極方面,從大悲入手,捨己為人,如乘巨輪,十拿九穩,滿載而歸。修「空智」者,逐漸將自我趕盡殺絕,至證「無我」;修「大悲」者,不捨有我,但將我放大,圓攝眾生,共成大我,至證「同體」。總之,只要以愛為引導的行為,永遠都會自動調節成適宜的。

我們已經察覺到,經歷此次美妙的體驗,觀音已經在我們身上悄然無聲地重新創造和蛻變我們的靈魂,慈悲在我們身上投下了賭注。所以,我們對人間有了新的看法,忽然人間轉為春意盎然。而這裡並不是包庇罪人的地方,也不是逃避現實的避風港。如果不放棄希望,還認為有比較幸福的地方可以去,還認為一切都美好、平安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那麼追求永久的安全最終都會是徒勞無功。我終於看到自己的過錯,把責任推給罪孽社會,埋怨人間,懷恨地府,認為自己的到處遊蕩應該由外在的某個緣由負責。

觀音似乎看透我們的想法,他說:「我一直苦口婆心地勸導人們要學習容忍,去面對人間諸多侮辱與輕慢。容忍就是那朵花,慈悲是濃郁的花香。只要花兒綻放,花香自然飄傳,所以我說慈悲並不是來自於你。如你能包容得愈多,你就變得愈能夠得到。一旦你知道包容不是從你那兒拿走任何東西,而是愈得愈多,包容的行為就具有極大的重要性。當你付出時,並不表示在你身上因而失去某件東西;你能付出得愈多,它將會在精神上回饋你何止千倍。每個人都想獨佔整個世界,事實上你只是在欺騙自己,究竟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最終,你只得面對希望破滅。一個有智慧的人,才是真正的擁有者。你若能將整體包容的話,你就有本事將整個宇宙奉獻出去。你只能與別人分享你有的,不是嗎?這正是你有東西可以付出、分享的時候,而分享是一種多麼大的喜悅。分享的愈多,擁有的也愈多。如果你不能容忍,或者否認、拒絕任何事,你也就在否認、拒絕你內在的某樣東西。所以,你的心胸要多大,是要由你來決定。」

我們要從不抱這份虛妄的希望來展開新的旅程,也就是抱著「對過去的絕望」回去人間。於是挑戰就開始了,必須歷經考驗及磨練,用容忍和愛去承受諸多侮辱。是應該換個角度去看人間了;事實上,人間的確全心全意疼愛著我們。當人間充滿邪惡、不幸,是它一心只想幫助你徹底厭離、渴求解脫。而且,一切事物都是本有智慧的呈現。缺少了人間,我們沒有任何線索可以活回自己的奧義。容忍可以幫我們不再習慣性地想逃避自己內在的衝突、掙扎、不妥及罪惡;容忍並不是去拒絕對抗那種以自己為恥的感覺。如此這般到達某個境地時,你已經完全赤裸,也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容忍了,慈悲就飄香了。

觀音最後再說:「好了,你們已經待在我這裡四十九天了;不離開就要耽擱了。通常人們來到我這裡小憩,是要往西方極樂世界去。小慈、小悲,媽咪的心肝,當你們死時還捨不得人間,將自己的靈魂抵押在人間的菩提心石裡。許多人對你們還抱著很大的期望,盼望有朝一日你們能在人間重新復活。是該回饋的時候了,回去人間去幫助那些在黑暗中摸索前程的愚迷眾。再見囉!只要有愛心,有朝一日你們會重回到母親的懷抱。」

忽然間,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觀音變成在夢中見到的母親樣貌。我感動到急忙衝向前與我媽互相擁抱,開始痛哭了起來,母子終於再見面了。現在明白了,我媽並沒有遺棄我而不理,只是要讓我自己走一趟自己人生的路。

「應以何身得渡者,即現何身而渡之」;這就是慈悲的運作。

 

慈悲
2008年2月1日完稿
2008年2月2日續記

春滿人間
——來自人間的一封信

來不及與您道別,我沒有任何掙扎就回到人間,神奇到完全沒有絲毫人與靈結合的痕跡。此時,人間處處張燈結綵,家家戶戶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春已降臨人間,美妙極了,一切都是那麼新鮮和呈現無比的魅力。竟然那麼巧,就在農曆新年間,結束我的飄泊生涯,重回到家裡和家人大團圓。真的,慈悲的力量似乎無所不能。

您說我的遊魂故事有點抽象,而您願意幫我將遊魂黑白的生活注入繽紛的色彩,那就謝謝您再次顯露慈悲的本色。

是的,愛、罪孽、冷漠無情、慈悲、容忍、菩提心等等,在表面上是各有不同的意義,但其內涵卻是緊密關聯。愛將整個故事一線貫穿,由粗及細,由外及內,由表及裡;不同的人讀來可能有不同的見解和感想。所以它可分四層:

外層:純粹只是一個遊魂的故事。

內層:則將人的心比喻為飄蕩無依的幽靈,帶著慾望到處尋覓,而了悟一般的安全處是不可靠的——愛情、親情,最終只有希望破滅。

密層:則是說觀音的慈悲,雖非世間愛,但慈悲卻是來自經歷歲月磨練的真愛。愛與存在是息息相關的,也就是你內心的精髓。就好像深埋在土裡的鑽石,若被發掘出來時,依然閃閃發亮,永不褪色。

密密層:則屬真理;人生好像過客,而你要去直取「空性」是很困難的,就像乘坐獨木舟,你極易沉沒,可能連再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重新再來。以菩提心為引導的行為,永遠都會自然變成適宜。而且,就算你身體消失了,菩提心的因緣還是繼續操作。所以,將修行投注在菩提心上是最正確的。

 

您的指導再次使我由衷地感動,所以我必須寫這封信來感激您。感激您降格身份,屈身與我在茫茫苦海中,共同逐風戲浪,就算我蹲坐在地上玩泥沙,您也毫無嫌怨地參與這種幼稚的遊戲。我明白您的用心和目的;菩提心是無分別的——智慧老早就隱藏在一切事物裡,悟道的契機隨時在各個角落等待。

雖然您已經跟我說了很多,我還想求一件事:可否寫一道「定魂咒」來安息飄泊無依的遊魂?當我寫完這封信,才發現您不曾留下地址;那我要寄往何處呢?愛不需要住址,有愛的地方就有您的蹤跡;這是我始終確信不疑的。

 

承恩遊魂稽首叩謝
二○○八年二月三日
馬來西亞   於古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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